时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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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嬴光】狼与野玫瑰(一)

🐺接原剧结尾,褚嬴归来。

🐺尽量贴合人物性格发展,现代,酸甜。

🐺可能需要点心理准备。

  

一阵风过,槐树叶摩挲出沙沙的声音,像长着枯败的手指,千万般留不住,只能抓住一把死去的蝉。

满眼的郁绿和嫩黄,是春的希望,可春来了七十年,又去了七十年,什么都没发生,于是春就不再有希望了。

第七十一年,春又来了,竟意料外地带来久盼而至的信风。

  

时光躺在槐树下的摇椅,枯木寒灰的晚年生活终于让他不再调皮,力气只够轻轻摇着扇子,吁着半口气,望向远方。

他幼圆丰润的眼睛早已衰萎,眼角爬满皱纹,几乎掩去瞳孔所有的光,但他依然怔怔的,认清了远方眼幕中的一袭白衣,那闪动着,如同九岁那年撒疯跑野时遇见的河流。

也许那人更像风,透明、流动,是更自由的水。风向恒定,来去守期,是独属于他的信风,而周期却是他的一生。

  

白衣人欣欣然流动到眼前,颀长的身形遮住了大半透过槐树的光线,时光眯起眼,费力地抬头望向他。这么多年了,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变。

“您好老先生,我叫褚嬴,劳烦打听一下,您可曾见过这照片中的人?”

时光望着一脸期待的褚嬴,停留了很久,半晌才将视线挪到那张照片上——年轻时第一次夺冠的时光九段,手里攥着把扇子,捧着奖杯,笑眼里充满恣意的朝气。

总之,一点都不像现在的自己。

  

槐树叶又沙沙地吹起一阵风,褚嬴身上的白纱拂过他枯败的手,原来这身衣服是这样的触感,时光心里想。可惜人至耄耋,手指的皮肤已如老树皮般蚁啃不破,他哪还能咂摸出什么感觉。

“年纪大了,眼花了,能拿近点给我看看吗?”时光浅笑着问,嗓音像抔沙砾。

褚嬴将那张照片递给了他:“当然。”

  

时光交叠在照片的指印上,手指仿佛还能触摸到残留的温度。他把老花镜从鼻梁托离了点,盯着照片,照片一角不停被风抖动,唰唰声中,他唤起些尘封的记忆,那时自己在想什么?

他记得,当时他还满怀期待地认为褚嬴依然在身边,只是看不到了。他拿着扇子,向虚空中的人邀赏,不止一次地恳求道:“褚嬴,要是你能看到,就向我吹阵风吧。”

可惜风停了。照片也安静了。

  

时光揉揉盯得发酸的眼睛,把照片还给褚嬴,随后摇摇头,温柔地看向他:“抱歉,我没见过。你到别处找找吧。”

他已不是过去的时光,他的灵魂独自凭记忆困在名为褚嬴的囚笼里,肉体却像升起的烟,下落的雨,总会消散的。

褚嬴已认不出他,那他便不再是褚嬴要找的人。他们生命流逝的速度早已不在一个维度中,没有再追寻的意义。

  

摇椅上的人再次阖眼假寐,老态龙钟地摇起蒲扇,褚嬴却不肯挪步,似是不甘心。

他好不容易依托神迹再次回到千年之后,却发现已过去了七十年,他想凭借回忆找到曾和时光住的房子,但沧海桑田,这座城市早已不复当年风貌。

网上时光九段的新闻自他二十八岁那年、蝉联六次世冠后就消失殆尽,褚嬴循着几十年的市政规划,也只得在大片可能性的区域内一寸寸排查寻找。估摸着时光的岁数,他寻遍了十几座养老院,却一无所获。老人和幼孩的脸确实最难辨别,但他始终相信,若是小光见了他,定能将他一眼认出。

寻觅了一个月,这片小区是与褚嬴记忆中最吻合的地方,或是潜意识中,他也不想轻易放弃。

  

于是他继续追问:“老先生,听说这一带要拆迁,很多老人都被子女接出去住了,您怎么还留在这儿?”

老人淡淡笑了笑,没有睁眼:“因为我没有子女,孑然一生,自然没有归处。”

褚嬴点点头,也不好过多打听人家的私事,便与摇椅隔了张石桌,随意挑了个凳子坐。

  

石桌蒙了层灰,棋盘网格已由岁月侵蚀不清,褚嬴信手拨了拨一旁的棋篓子,里面的棋子也被打磨得光滑。 

他的嘴角因回忆而浮起些温柔的笑,向老人恭敬道:“老先生,您也会下棋吗?”

老人随口答:“会一点。”

“要不我陪您下一局?” 

老人睁开眼,眼神蓄着防备的光,连同皱纹都淡了些。这话如同一根棍捅进了他的胸口,破了好大一个洞,呼啦啦地吹进许多酸涩的回忆。

若真应了这请求,不出三招,褚嬴就能认出他。不,只一招,因为连同他捻棋的手势都是这人教的。 

最终,时光还是苦笑着拒绝了:“年纪大了,脑袋也不灵光,饶了我这糟老头子吧。”

人不愿意,褚嬴也不强求,就这么安静地陪着他说话,有一搭没一搭,多是些飘忽无义的话题。如同两片薄薄的云,飘来飘去,下不成雨。

  

日暮西沉,起风了。

褚嬴见老先生穿得单薄,也不敢再多叨扰,于是起身叮嘱了句:“转凉了,您也早些回去吧,别冻着。”

“好。”时光颤颤巍巍地起身,目送褚嬴的离去,只几步,就叫住了他。

“褚嬴。”

褚嬴闻声一顿,转过头。

“还没说再见呢,”时光喘着气咳了几声,好不容易才喘匀气,劝诫道,“年轻人,记的要学会说再见。”

褚嬴顿住的表情缓缓苏散了个笑,他不好意思地作揖,向时光赔礼。

“抱歉,晚辈一定谨记,那我们……有缘再见。”

  

——

春日的河水浅浅清澈地在卵石中穿梭,河边历历景物不断戳刺褚嬴的记忆,明明没有一处像,却到处都像。

他在风中举着时光的旧照片,哗哗作响,如同举着张地图,他苦苦找寻,找不到回家的路。殊不知,他早已被拒之门外。

  

再次见到那位老先生是在第二天,褚嬴买了些水果打算“登门”拜访,他不知那人住在什么地方,只好找到槐树下的藤椅,藤椅上空空荡荡的,留了枚被风吹落的树叶。

远处小区巷子,此时冒出些叽叽喳喳的吵嚷声,褚嬴几步走去听了一耳朵,大概是个老人昨晚孤零零死在了家里的事。他本不想管,他还有更紧要的事,但脑海的线索却不自觉地与昨日那老人联系在一起。于是他就不得不管了。

手中的果篮被仓皇挤落,果子滴溜溜滚了一地。楼道乌泱泱地围满了群众,看着那被居委会抬出的老人,脸色灰青,皮肤僵硬,是任何一个从未见过死亡的人都能判断出的死亡之相。

  

褚嬴也当然认出来了,他一向知生命仓促,却没想是眨眼间。虽只有一面之缘,寥寥几语,但担架上的人还是莫名牵动着他的心。他忍不住凑上前,把“人”拦了下来。

身着古怪的褚嬴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消解居委会大妈的怀疑。哪怕救护车上的医生已宣布了老人的死亡时间,要把他拖去火化,邻居们还是拦着褚嬴,不让他跟上车。

哪有人这么好心,上赶着帮陌生人火化的,怕不是看上了人家孤寡老人的遗产。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。

直到洪河的孙子匆匆忙忙赶来,听闻“褚嬴”的大名后,才拉他一起上了车。众人见这后生是常来看望老人的熟面孔,就也不多阻拦了。

  

“我听过你的名字,我爷爷教我下棋时经常提起你,说你是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棋神,天下无人能敌,也没人见过你。”救护车上,小洪低着头说。

“你是他的孙子?”褚嬴指了指被白布盖住的人,“我记得他说,他没有子女。”

小洪摇摇头:“不,他是我爷爷的好友,从小看着我长大的。爷爷走后,我就时常帮忙看望他。对了,他也是一位隐世的围棋高手,论棋力,甚至略胜于我爷爷。小时候我就爱缠着他下棋,却没想到这么快……怪我,昨天有场比赛,就没时间来看他,如果能早点送医院说不定就……”

“别这样,”褚嬴抬手按住他耸动的肩,安慰道,“人各有命数,该是他离开的时间,怎么也挽留不住的。”

  

良久,许是理智回笼,小洪这才后之后觉地转过头,惊讶地问:“我爷爷说您是隐世高人,再怎么算,您也不会是这个岁数,您怎么……怎么看上去和我的年纪差不多?”

“我……有与人不能说的秘密,”褚嬴抱歉地笑了笑,“容许我无法向你解释。”

小洪自知越界,讪讪点头:“抱歉抱歉,我就是多嘴一问,您别放在心上。”

  

——

救护车没去医院,直接拉到了殡仪馆,人生恍惚间会跳过一些步骤,也不知最后追寻期盼的到底是什么。

炉子一锅锅烧着坏掉的果子,很干净,也没有想象中异样的味道,再次出现时,就是一盆干净的、带着一些骨头结构的土。

  

小洪带褚嬴挑选地捡了几抔骨灰,褚嬴捧着罐子,觉得手中越来越重,心也越来越实。哪怕他和这个老人不相熟,甚至,他连老人的名字都来不及知晓,他却感到胸口逐渐被填满。但填满的是什么,他辨别不出。

也许,看着一个人消亡,本身就是沉重的吧。

  

——

老人没来得及买墓地,小洪只得把骨灰盒先安置在家中。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楼道阶梯,斑驳的墙皮,充满铁锈味的扶手,隐约能分辨出过往的一次次翻新,直到再也经不起折腾,像老人一样,该到拆的年纪。

褚嬴走在小洪身后,眼前明明一片陌生,却又有许多细节让他感到熟悉,譬如这阶梯高度十分符合他的抬步距离,几乎不用借助视野判断,就能靠肌肉记忆上楼。

他犹疑着,直到钥匙圈叮呤当啷一响,门“吱哑”一声被打开。

霎时间,胸口被眼前的景象劈开了个洞,记忆像大风般无休无止地从洞中刮过,一阵阵,吹散了被骨灰填满的踏实。

  

屋内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,他曾与时光一起挑选的枕套、沙发,卧室窗边方方正正摆了块棋盘。只不过枕套与沙发已缝补地不成样子,补丁几乎比里头的棉花还厚,棋盘也磨损地看不出木纹,盘浆似的,光滑得像块大理石。

他走进屋,看到橱窗内陈列着许许多多他见过的、没见过的奖杯,没见过的居多,他只陪他的小孩长到了十七岁,还未曾见过他在这世界里大放异彩。

奖杯上皆有刻字——“时光”。

像极痛后恢复知觉,褚嬴这才明白刚才装骨灰时,填满他胸口的是什么。

是绝望的遗憾,是空洞的爱怜。


他其实早就知道了,烧骨灰时,炉口电子屏亮着猩红的名字,是正在焚烧中肉身的主人。

只是语义饱和般,他一时间读不懂那两字的意思,只觉得眼熟,觉得装骨灰时,盒子有千斤重。

他没抱过时光,但他目测,应该不会有他的骨灰盒那么重。

  

此时,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,脑海中回味起插埋在那温热的骨灰里,扒拉着“时光”的感觉,一抔一抔,干净,温暖。

他从未触碰过时光,想不到,和他想象中的温度那么相似。可“时光”却如沙子,抓得越紧,从指缝流逝地越快,如他的名字,无法挽留。

  

“呕唔——”

猛烈的一声,小洪回头,看见褚嬴呕出一口深红的血,仿佛也见到了他心口的洞,里头源源不断涌出浓稠的红,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。

  

——

淡黄色的夜里,老旧的台灯还是褚嬴当初见到的那一盏。时光是个念旧的人,这个结论的推导不用任何推敲。

书桌边有张椅子,褚嬴没坐,而是游魂般靠在床头,将书柜里翻出来的各类文件、信纸仔细查阅。

  

居委会担心的没错,时光确实有一笔遗产。除了一笔笔积累丰厚的比赛奖金,还有他从小住到大的这套房。这么多年,市政提过好几次拆迁计划,时光每次都积极地联同好几百户同样不想搬迁的居民上访,请求再缓几年,还主动出资翻新小区,这一缓,就缓了七十年。

洪河曾问他为什么不肯从这老破小搬走,收到的答案是他在等人,他担心那人跟着他没见过多少世面,回家时会迷路。

可如同螳臂当车,这世间的变化哪是时光一人能留住的?

于是他爱上了摄影,每一张照片背后,都是黑白的、泛着岁月黄渍的文字。

  

“褚嬴,我今年二十八岁了,到了和你一样的年纪。我曾说过等我到了四十岁,也许就能下嬴你。可我是个正人君子,所以我公平地以二十八岁的水平和你约一局棋,从今天开始,我便保持我的水平,不再下棋了。”

“褚嬴,我已过了好几个二十八年,到底怎样才能盼你回来?我每天忠诚地向月亮祈祷,但我觉得离祂好遥远,我知道这不是距离造成的,是那一晚没有告别的遗憾。”

……

灯实在太暗了,褚嬴红肿着眼眶,悄无声息地淌着泪。他抱着那坛渐凉的骨灰,浑身颤抖地极力压抑着崩溃,几乎没了怀抱力气,只能将身体狼狈地蜷成一团。

  

“褚嬴,这也许是我写给你的最后几句话了,我的身体比眼睛更加快速地衰老,常常一个字就要哆嗦地写半天。我尽量努力写工整,省得你又嘲笑我。这几天,我常常想,我们当初的相遇到底算什么?直到昨日,外面热热闹闹地刮起了场台风,水漫死了花圃里所有的花,那是我七十年来满世界寻觅的珍贵品种,几百株,都变成了一笼虚妄。于是,我一下子就明白了。”

“褚嬴,今天我在槐树下做了一个梦,梦见你回来了,你不要在梦中叫醒我,我也不会唤你。我们就这么静静坐着,你也不会知道……”

最后一句话被撕去了,照片底下粗粝的一条撕痕,像一条疤。

  

椎心泣血的钝痛掐着褚嬴的咽喉,让他喘不上气。他觉得他变成了一条无情的河,时光一路跌跌撞撞地向他奔来,扑进他的怀抱,终于淹死了自己。

  

——

一大箱的纸盒都是时光洗出来的照片,记录着许多生活点滴的小事,一个好吃餐厅、一款好玩的游戏、一辆拉风的摩托、一片烂漫的山野。

褚嬴寻着照片上的地点,循着时光的痕迹,去做那些时光做过的梦,七十年的时光,他只用了三年就经历完了。

最后,他来到时光的墓碑前,问他,那张照片撕去的部分到底写了什么。


静谧的园林偶有两声鸟鸣,几只白蝴蝶飞过,仿佛时光不再流动,无声、停格成几张旧相纸。

他再也不会知道,那句撕毁的话,是时光生涩地、越矩地、写给他的爱慕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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